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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所绘庄子像
中国哲学的多数话题是在旧有的窠臼里回旋,时代变化很快,而思想总是降落原点。近见推送标题有“中国哲学发展到今天,已经到了对它进行反思的时候了”,而多数新著都无法判断是准备反思还是正在反思抑或是已经反思。无何,重读《庄子》,略谈数语《知北游篇》。
“知北游”之“知”读作“智”,“知北游”即“智北游”。恰好西洋的“哲学”概念(philosophy)的意译是“爱智慧”,而中文“哲”字的本义也是智慧,那么,用现代话语表达,“智北游”的题目就是“哲学的漫游”。当然,这是耶稣出生前250年中国式样的哲学漫游。
哲学作为一门学术,究竟有何力量,能够在不依靠外力强制的情况下吸引世人的关注,乃至诱导人心向善向真向美,这是哲学家的一个难题?
“游”字从“斿”,本义是旌旗上用羽毛做的飘带,它的偏旁“方”其实是一杆旗帜,右面的“卧人”是连在旗杆上随风起伏的缀旒。对庄子而言,“游”是宇宙万物一种本质性的存在,所以如果必须用复合词表达“游”这个单字,最准确的是“飘游”,万物在宇宙太空中飘游如同轻柔的羽毛,故庄子说“胞有重阆,心有天游”。庄子三次说到“浮游”,“乘道德而浮游”,“浮游于万物之祖”云云,其字从水,意象为舟,也足以达意。《庄子》中有一处“敖游”,即“遨游”,但“遨”字含有倨傲不逊之意,与自然无心、从容自得相混。“漫游”亦近庄子之意,但非古语;现代语词“漫游”其实为“漫步”,与水无关,当然《庄子》寓言中的人物如“知北游”实际上大多也在陆地,意为在陆地上像不系之舟那样的走步。所以,单字“游”的复合词可以表达为“漫游”。
“智”“无为谓”“狂屈”“黄帝”是这次漫游的四个人物,而“北”则是藏智之所,也是天道根源所在。所以“哲学的漫游”也可以理解为“寻找哲学之旅”。
以“智慧”亦即“哲学”设为寓言中的人物角色,在庄子之前和之后,都绝无仅有。
“哲学”的漫游开场了。
“哲学”向其他三人问了同一个问题:“何思何虑则知道?何处何服则安道?何从何道则得道?”
第一场对话:
“哲学”来到玄水上游,登上隐弅之丘,刚好遇到了没有名字因而便叫做“没有名字”的“无为谓”。“哲学”对无为谓说:“我有问题想要问你:怎样思想、怎样考虑就可以知道‘道’?住什么地方、穿什么服装就可以安于‘道’?从哪里来、走哪条路就可以得到‘道’?”“哲学”提了三个问题,无为谓都没有回答。不是不想回答,是不知道回答。
第二场对话:
“哲学”没得到解答,返回白水之南,登上狐阕之山,看见了头脑病狂而无法正常思考的狂屈。“哲学”拿这三个问题请问狂屈。狂屈说道:“唉!我知道答案,想要告诉你。”想要说话,心中却忘了想要说的话。
第三场对话:
“哲学”没得到答案,返回帝宫,见到了相传得道升天的黄帝,因而向他请问。黄帝确切地回答说:“没有思想、没有考虑就可以知道‘道’,不住在什么地方、不用管穿什么服装就可以安于‘道’,不从哪里来、不走哪条路就可以得到‘道’。”
三场对话,问题一次比一次明了,直到最终找到答案。
然而,事情出现了反转。
“哲学”问黄帝说:“现在我和你都知道了,无为谓和狂屈都不知道,谁是对的?”
黄帝说:“无为谓是真的知道,狂屈有点儿像(似之),我和你始终都不擦边(不近)。”
黄帝又说:“无为谓是真的知道,因为他不知道说话。狂屈有点儿像,因为他后来忘记了。我和你始终都不擦边(不近),是因为我们知道。”
结论就是“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”——知道的人不说话,说话的人不知道。
寻找哲学的过程本来是:无为谓→狂屈→黄帝。
而哲学的实际存在却是:黄帝→狂屈→无为谓。
“无为谓”,实际上就是“无有”,这是道家所描述的“道”的本体,所以“无为谓”就是“道”的化身。宣颖曰:“此篇摹写道妙,只是一‘无’。”
“狂屈”,字义为姓屈的狂人,昭、屈、景为楚国王族三大姓,所以“狂屈”与著名人物“楚狂”字义相近。狂即狂人,即头脑病狂而无法正常思考的人;无法正常思考而又使之思考,并且判定其结果是“似之”,在此纯属哲学讨论中的角色设计。
《庄子》内页。
狂屈“中欲言”“中欲告”,“中”可解为中途,指欲言与忘言的中间过程,成玄英曰:“初欲言语,中途忘之。”亦可解为内心,在心意与口说中间也有一个过程。陶渊明诗“此中有真意,欲辩已忘言”,王逸注:“真,本心也。”解为内心义长可取。
“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”(《外物篇》),这是庄子的著名论断之一。
黄帝不是寓言人物。一方面他是历代史书递载的人君,一方面他又是道家的创始者之一,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黄帝四经》四篇、《黄帝铭》六篇、《黄帝君臣》十篇、《杂黄帝》五十八篇,而归之于道家者流。“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”的故事古已有之,庄子了解这一传说,但他没有对黄帝作出类似后来道教式样的解读,他并不相信升天传说的哲学价值。
这样一个确切存在的人物,给出的确切答案,却是否定性的。
当然,庄子也可以选择肯定性的文本。
嵇康与向秀在大树下锻铁,钟会有宠于司马昭,闻名造访,嵇康不为礼,锻铁不辍。良久,钟会将去,嵇康问曰:“何所闻而来?何所见而去?”钟会有才辩,答曰:“闻所闻而来,见所见而去。”
邵雍能知天地盈虚消息之理,闻雷声,问程颐:“雷从何处起?”程颐答曰:“我知之,尧夫不知也。雷从起处起。”
那么,如问:“何思何虑则知道?何处何服则安道?何从何道则得道?”
可以回答:“无思无虑始知道,无处无服始安道,无从无道始得道。”
也可以回答:“思于所思、虑于所虑则知道。处于所处、服于所服则安道。从于所从、道于所道则得道。”
但这却是儒家的路径了。
儒家掌教化,儒家是“教书匠”;老庄自称道家,就研究的对象而言,“道家”就是“哲学家”。“哲学”旧译“玄学”“形上学”,均由“道”字得。
王世贞曰:“此段大意,谓不知乃知,知乃不知,重重扫净,到个不知地位,而后始为究竟。”
朱大复曰:“大抵性体真空,加一‘无’字不得,加一‘无无’不得。佛语所谓如剥蕉然,直至层层俱尽,而后始于空到。”
“智北游”的寓言与“黄帝游乎赤水之北”的寓言,可以对比。
黄帝遗失了他的“玄珠”,需要找回。派遣心有智慧的“智”去寻找而得不到,派遣眼睛明亮的“离朱”去寻找而得不到,派遣有力气的“吃诟”去寻找而得不到。于是派遣没有形象的“象罔”去寻找,象罔把它得到了。
在此,庄子称引老子的话,表达了又一个著名论断“无为而无不为”——完全没有“(人为的)作为,就是最大的(自然的)作为。
“智”与“无为谓”及“狂屈”完全是哲理性的名词概念,而在庄子文中则“假设宾主”,拟人化了。文中的地名,玄水与隐弅之丘,白水与狐阕之丘,也都隐含了哲理的寓意。闻一多先生曾说,“寓言成为一种文艺,是从庄子起的”;现在也可以说,哲学成为一种寓言,或者说,以寓言的方式谈论哲学,“是从庄子起的”。
《知北游》——“哲学”在漫游。哲学这样产生,哲学这样出场,哲学这样呈现。
张京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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